August

殊途

(四)


  Fort的出现像是在Peat原本平淡到无趣的生活中落下了一枚石子,本想着石子入水,涟漪散去便会回到某种平静里去,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天几乎是一早,Kren就被门外急促且无理的敲门声叫醒,伸手拿起床旁的怀表,发现不过刚刚五点钟。他披了件衣服趿了双鞋来到门口,开门前还在想着,自家这个门,似乎有三年没人敲响过了。


  “谁啊?”Kren毫无防备的开了门,然后猝不及防的被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把按住了半开的门。


  “你们是……”


  “那小子是不是在这里,让他出来!!”来人气势汹汹的吼道,眼睛一下一下往屋子里瞟,像是下一个瞬间就要冲进去了一样。


  Kren收了尚未睡醒的脸上原本带着的一点点笑意,侧身挡住了那人的视线,“您找谁?”他问道,只是口气冰冷,这个“您”字,就是他最后的礼貌了。


  Kren隐约记得他是见过眼前这个人的,是镇子里面包店的面包师,身材魁梧行为蛮横,是镇子里出了名的差脾气,不过Kren总是自己动手烤面包,很少购买,所以两人少有交集,后面的两个人是陌生的,只是贼眉鼠眼的盯着屋内,并不发声。


  “就是那个小偷,镇上有人说是你家的人,让他出来!”无礼的声音与这里格格不入,Kren皱着眉,脑子里飞速的思考着。


  吵闹的声音到底还是将楼上的人叫了下来,只是与Kren不同,Peat一丝不苟的装束显示,他并不是刚刚起床。


  “出什么事了,Kren?”Peat的声音不大,但是声线中透着无端的寒意,肤色莹白却目光森寒,他横了来人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又似带着些凌厉,来人想了半晌,才总结出一个结论,这是轻视的眼神。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继而来时积蓄的愤怒便加了倍。


  “把那小子交出来,我便不为难你们。”壮汉先开口,总觉得这样才能占据上风。


  Kren琢磨了一下,然后将目标放在了楼上那个少年人身上,他觉得,这麻烦可能还真是那个人带回来的。


  “你们总要把话说明白我们才好回答不是吗?”Kren处事不惊,莫说自己身后站着的就是保障,就是自己比对方大出几轮的年纪,也由不得他慌张。


  壮汉闻声,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怒声怒气的说:“昨天镇上不知哪里流窜来的那个小子偷了我的东西,我听说他现在就在里面,让他出来!!”


  偷东西?


  Kren的心念急转直下,他很想反驳争辩,然后理直气壮的以屋主人和长者的身份将人赶走,但他又下意识的觉得,那人并不会无端的指控。以Fort昨天的模样衣着,再加上这人是面包店的老板,若说那少年在饥饿的驱使下偷拿过这人的货物,想也是说的通的。


  他回头看向Peat,就听见他轻声说:“他欠你们多少我赔给你们,拿了钱快走。”这话,竟是连反驳或求证的过程都没有就给事情下了个定论,甚至连解决的方法都想好了。

  

  只是话说出口,Peat的脑中却闪过一个疑问——听说?听谁说?


  壮汉原本到嘴边的争辩被这句话堵了回来,下意识的一愣,然后转了口风:“贼就是贼,赔钱就能解决的吗?让那小子出来,今天我非要带他去见警长不可。”说着,那人上前一步彻底推开了屋门,大有直接冲进去抓人的架势,Kren没有发生冲突的防备,一个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就将人放了进来。


  屋门彻底推开了,原本站在后面的人也就彻底暴露在了几人眼前,Fort跛着一只缠着纱布的腿,愣愣的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几个人。


  “果然在这里。”壮汉看见人,气势更盛,推开了Kren上前,嘴里喝到:“你这个小偷。”


  这个人Fort还记得,这让他无法理直气壮的争辩,他下意识的看了Peat一眼,心底里生出的念头竟然是,这会不会让这个漂亮的人讨厌我。


  “我说了,拿着钱,滚!”Peat似是有些不耐,言简意赅的下了逐客令,他顺势侧过一步拦在了Fort身前,挡住了几人怒视Fort的视线和即将动手拉扯的动作。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几个人,从未被人如此侮辱过的的男子闻言,脑中想要质问的话就被堵在了口中,他盯了片刻,突然操起了玄关处放着的烛台,凶狠且毫无顾忌的朝挡在Fort前面的Peat的身上砸去。


  “先生!”


  那烛台的样式,Fort在孤儿院的时候见过,是最简单老旧的款式,黄铜的台身,宽大的底座,看起来就很稳重的模样,当然,还有上面那个平日里用来固定蜡烛的尖刺,他被那东西伤过,其他的都不记得,就只记得那里的尖锐和刺入皮肤时候的疼痛了。


  那里为什么要放一个老旧的烛台呢?换一个煤油灯或现在人喜欢的电灯不好吗?


  这是Fort脑中流转过的想法,只是想法和动作各司其职,他的身体已经将人扯到身后,将自己挡在了Peat面前,脚掌传来伤口撕裂的痛感,Fort等待着尖刺刺入皮肉的感觉。


  一声闷响,然后是倒抽凉气的声音。


  Fort试探着睁开眼,然后看见了面前男人近在咫尺的脸。


  他第一次离这个人这么近,而两人相近的个头让这种近变成了面对面近似相拥的感觉,近到呼吸间喷出的气流都能感觉到。Fort再一次惊叹,这人是真的好看,瓷白的皮肤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哪怕只是为着这份好看,自己也不能让他受伤,若是这样的皮肤上留下什么疤,该多么令人惋惜啊。


  “先生!”Kren的惊呼声适时的响起,打断了Fort的胡思乱想,然后他回过神,发现想象中新的疼并没有出现。他回过头,看见了Peat血流如注的手臂。


  Peat几乎是以一个拥抱的姿势将Fort护在了怀里,身高相近却瘦小的少年以为自己是那利器和男人间的那道屏障,却没发现那只揽着自己后背的手臂才是盾牌。


  壮汉见伤了无关紧要的人,恐慌的松了手,烛台下沉的力道让疼痛加剧,Peat咬牙,将少年拉出自己的怀抱扯到身后,然后伸手拔出了烛台。


  他原本可以躲过的,Peat不由得想,或者他可以拦住那只行凶的手。但那个少年毫无征兆的横了过来,近在咫尺的脸让他的心下一个慌张,忘了拉开少年,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挡在了利刃前。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让这种东西伤到自己。原来本能压抑太久,还会有这样的副作用,Peat闷闷的想着。


  Kren迅速的将外衣里的手帕叠成条,上前隔着外套扎紧了Peat的伤口,阻止了血的流失,也挡住了众人盯在伤口上的视线。然后他转身面对行凶的人:“该去见警长恐怕另有其人吧。”他冷冷的道。


  “我……我……是他自己撞上来的……”那人慌忙的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看上去没有了表面看上去的凶悍。


  Peat用手捂住伤口,慢慢的开口:“说个数,拿钱,滚!”


  那壮汉咽了口口水,犹豫着开口,再不复来时的气势:“不是钱的事,”他的视线恨恨的看向Peat身后的少年,有些不安又有些仇视:“这小子偷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拿回去。”可能是想到自己终究是占理的那一方,说到最后,声音稍稍大了一些。


  Fort还没有从Peat血淋淋的手臂里回过神,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处看起来就很痛的伤口。


  “Fort,”Peat叫他,叫了两声才将少年的神智唤了回来,他皱眉,犹疑着问道:“你拿了他的东西?”


  “我……”Fort低下头,在外面摸爬滚打的几年,为了活着什么事都做过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想活着,有什么错?但是如今看着男人的眼神,他低下头,无端的有些自惭形秽,他小声的说:“我……实在太饿了,就,就偷了他一块面包,还……还挨了他的打……”话说完,他只觉得脸上发烫,如此卑劣的行径,会不会被眼前漂亮的人嫌弃,更何况,又因此害得他受了伤。


  还没等Peat松口气,表示他会补偿面包的钱,就听见对方的声音骤然抬高,反驳道:“不对,你还偷了一支胸针。”壮汉只觉得这无异于羞辱,他又岂会单纯为了一块面包如此大张旗鼓。


  Fort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对方的话,他抬起头,否认:“我没有!我只是饿了,谁要拿你的什么胸针?”


  “撒谎!有人亲眼看见你拿了我妻子放在桌上的胸针!”壮汉有些激动,那胸针是母亲去世前交给妻子的,是母亲留下唯一的遗物了,是以他必须找回来。


  Peat在Fort的脸上逡巡了片刻,然后选择了相信少年的话,因为名字?因为样貌?都不是,因为少年眼中有些焦急的眼神。不是事情败露后寻找借口的模样,而是因不知如何解释而无措的目光。


  “你说有人亲眼看见,是谁?”Peat松开了捂住手臂的手,凌厉的目光看向对方,没有人注意,如此深的一道伤口,似乎已经止了血。


  壮汉懊悔自己明明气势汹汹的来了,却因为冲动误伤而无端矮了人半截,小贼在面前却碰不到不说,还要自证说辞,但还是在无奈之下转头看向了身后的其中一人,“Hale,你说,看他还怎么狡辩。”


  壮汉身后那个被叫做Hale的男人一惊,却没有看向Fort,反而将视线在Peat的脸上和手臂上来回看着,然后被对方审视的目光看的脊背发凉。“对,是我……是我看见那小子拿走了那枚银质胸针。”


  银质?Peat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我没有,你胡说,我只是拿了门口的面包!”Fort争辩,但他觉得,没人会相信自己的。


  “他说没有。”Peat说道。但这句话,却听得Fort一怔,短短的四个字似乎点燃了少年心中某处一直黑暗着的地方,让一丝光挤了进去。


  “他的话怎么能信!!他又是你什么人?”壮汉说。


  Kren听到这里,已经理清了头绪,忍不住反驳:“那他的话你又怎么相信呢?说不定,就是他拿了你的胸针,然后随便找个人嫁祸。”


  Kren本是随便说说,Peat却在那个叫Hale的人身上看见了一丝没藏住的慌张,他的手在裤缝间来回搓摩着,而且面对着这样的指控,他居然没有立刻反驳。


  “怎么会是他……他……”


  话音未落,他只察觉一个人影从身边掠过,然后就听见了身后人的哀嚎。只见那个一身精致还被自己伤了右手臂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身边走到了Hela身边,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抓住了他的右手腕,反剪到了身后。


  “你做什么?”他喝到,但还是没能将刚刚还斯文柔弱的男人和眼前这个Hela用力也没能挣脱的人重叠到一块。但下一瞬间,他要上前帮忙自己人的动作就顿住了,因为他看见,那个男人从Hela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枚自己找了很久的胸针。


  “这……”他和另一个人面面相觑,突然贫瘠的大脑没能理解眼前的画面。


  “我觉得事情已经很清楚了。”Peat松开了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钱币,和那枚银质胸针一起塞到了壮汉的手中,利索的下了逐客令。


  三个人来的时候有多猖狂,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房门关上,门厅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这是Fort招来的祸患,却也算是无妄之灾。Fort依旧看着Peat的缠着手帕的手臂,那么深的伤口,好像已经不渗血了。


  “Kren,你帮他处理一下脚上的伤。”Peat说,然后转身直接朝楼上走去。


  Fort这才发现刚开因用力而重新撕裂开的伤口传来痛意,血浸湿了脚上原本整洁的纱布。


  “你为什么相信我?”Fort突然说,刚才的情形,明明自己才是更可疑的那个人。


  Peat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你不是说了你没拿吗?”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却说得理所当然。


  Fort没有再追问什么,只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慢慢爬上了他不曾在意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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