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五）

  Fort变得更重的伤让Peat暂时没有了将人赶出家门理由，而那少年似乎也并不急着离开。

  前几日的时候，Fort总是盯着Peat缠着纱布的手臂，满脸愧疚又唯唯诺诺的跟在Peat身边打转，递杯子拿东西，在无形中将Peat照顾得比Kren更甚。直到Peat一再表示自己没有怪他，而且伤口已经全然愈合了，他才在Peat的百般不适应中慢慢恢复了一点正常。

  看着眼前笑意晏晏的少年，不知是自私还是纵容，赶他出门的话就再也没能说出口。每次见到他，Peat总是告诉自己，“明天吧，明天再说。”等到他意识到时间流逝，想要旧事重提的时候，Fort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了。

  

  

  

  

  某一天开始，这个小孩开始喜欢缠着自己，问东问西，不知疲倦。少年人的活力和热情让这座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房子多了很多人气。连带着Kren的脸上也多了笑容，他喜欢这个少年，他总觉得，Peat身边应该有一个这样的存在，毕竟自己可能年岁渐长了，总不能留他像从前一样孤单一人。

  “哥，早上的咖啡是我煮的，味道怎么样？”

  称呼究竟是什么时候从“先生”变成“哥哥”的，Peat已经记不起了，只是一大早上看见餐桌前盯着自己的人，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嗯，不错。”Peat端起咖啡挡住自己有些尴尬的表情，随口说。

  “哥今天要做什么呢？我可以一起吗？”Fort将椅子挪近了一点问道。

  “不行。”Peat连头都没抬，回答。即使他并没有想到今天有什么安排。

  “那……我到镇上买些苹果给你吃好不好？”Fort仍旧不死心。

  “我记得，喜欢吃苹果的是你不是吗？”Peat冷静的揭穿。

  Fort的下一句话噎在嘴里，但小心思被揭露的尴尬也只维持的片刻就消失了，“那哥哥想要吃什么？”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没心没肺的笑容，可是心里却是震惊的，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可以无所顾忌的坦白自己的感受了？什么时候开始，他可以表达自己的喜好而不用在意别人的眼色了？他的视线盯着冷着脸的Peat，又扫向另一边的Kren，突如其来的家的感觉，他突然有些害怕。

  Peat抬头，看向Fort，又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突然说道：“你如果要和Kren去镇上的话，找家裁缝铺子，做两件新衣服吧，我的衣服，你穿着不太合身。”

  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吃了几个月，Fort原本单薄瘦弱的身体慢慢也胖了些。甚至Peat觉得，他好像长高了一点。原本勉强还能穿的衣服如今硬生生的小了两个码数，看起来很是难看。哪怕要赶他走，他也需要衣服的啊。

  Fort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并未看出什么不妥，“我觉得挺好的啊，比我之前在外面穿的好多了。”他喃喃的说。说完还没忘记将手里的面包塞进嘴里。

  Peat皱着眉看着他一口塞进去半块面包，只觉得如果照这个样子吃下去，可能下个月就要换新衣服了。随即，Peat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不应该将眼前的这个人划归到自己的生活里。他要离开，越快越好。

  “Peat哥，那你喜欢吃什么啊？”倒也不是Fort在没话找话说，只是相处了这么久，他真的没有发现Peat对什么食物会表示出喜爱，似乎面对所有的东西都味同嚼蜡，似乎所有的食物存在的目的都只是填饱肚子而已。

  “我……”Peat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却没有找到答案，那些东西入口的感觉都差不多，谈不上喜不喜欢，他的目光扫过Fort的颈间——我喜欢鲜血的味道——他默默的想着，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苹果很好，你去买些吧。”他说。

  

  

  

  

  

  从裁缝铺子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夕阳，Fort将手伸出车窗感受着逐渐凉下来的风，他的生活好像从未向这几个月这样安稳过。

  “我从没有收到过礼物。”看着快速两侧后退的树影和面前慢慢沉的夕阳，Fort不由感叹道。

  “礼物？”Kren不解，随后看向了Fort从出了裁缝铺子就抱在怀里没松开过的衣服，了然的笑了笑。“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Kren突然有些好奇，Fort从不谈论他的过去。

  “可能是冥冥中和你们有缘。”Fort笑着敷衍。还没等Kren继续问，Fort继续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而且是来自Peat的礼物。

  “是吗？”这是Kren没想到的，怪不得这个孩子今天看起来异常的开心。“你早点告诉我，我还能在镇上给你挑个礼物。”

  Fort摇了摇头，“你们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了。”可是说到这，Fort脸上的笑却慢慢淡了——这个礼物，能拥有多久呢？

  “等回家，我给你做些好吃的，否则Peat不在意美食，我的厨艺都没有用武之地了。”Kren信心满满的说。

  家？

  Fort细细的品味着这个字，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傍晚回到家，Kren今天没有接受Fort的帮忙，而是将人赶出了厨房。Peat还没有回来，Fort百无聊赖的盯着桌子上洗好的苹果，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没有出去吗？怎么没换衣服？”声音从门口传来，Peat不知从哪里回来，一眼就看见了仍穿着旧衣在桌子前发呆的Fort。

  Fort的思绪被声音打断，下意识的看了看身上：“我……”他不想说，他是没舍得换。

  “去换上，这样穿着多不舒服。”Peat说。

  Fort应声上了楼，拿出了自己仔细收好的衣服，其中一套是灰色的亚麻布套装，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衣，还有一套是黑色的冬衣和一双新鞋，Fort伸手摸着衣服的材质，甚至觉得穿在自己身上有些可惜。如果以后要回归以前的生活，这些是该还给他们还是留下，但愿可以留下吧，Fort想着。

  

  

  

  

  Fort下楼的步子有些慢，甚至称得上是有些小心翼翼，他手足无措的不停审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总觉得不习惯。可这一身看在Peat的眼中，却令他愣神了片刻。

  Kren的眼光无疑是好的，这身衣服看起来随性又英气，并没有他该有的刻板，穿在Fort的身上又多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恣意和明媚。

  Peat有些移不开眼，脑中霎时间出现的是无数个如果。

  如果他还在，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

  

  

  

  

  “好看吗？”Fort扬起笑意，站在Peat的面前转了一圈，亮晶晶的眼睛看着Peat问道，打断了他脑海中那些如果的发生。

  “啊……嗯，很合身。”Peat回过神，回答。

  “只有合身吗？”Fort撇撇嘴，这好像是少年人独有的表达不满的方式。Peat只觉得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像一条幼犬在寻求肯定，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好看。”Peat回答。

  这时候，Kren正好也从厨房将食物端了出来，不同于平日里简单单调的食物，今日的菜色眼见得丰富了很多。

  “Kren，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Peat询问，他从未见过Kren对食物如此卖力。

  “先生，Fort说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就想着，做些好吃的。”Kren笑道。

  “今天……是你的生日？”Peat有些诧异，他的生命中，很久没有出现过生日这个词了。

  Fort点了点头，炫耀般的展示，“过了今天，我就20岁了。”他看着有些愣神的Peat，从前总觉得漂亮这个词怎么会用来形容男人，如今看着Peat，他才明白这个词是真的可以用来形容眼前这个男人，眉，眼，唇，身，无一处不在显示着神明造人时候的鬼斧神工。

  “抱歉……”Peat下意识的想因为自己没有准备礼物而道歉，却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房间里东西，他转身朝房间里走去，心里想的却是，他好像已经和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了太多的牵扯了。

  Fort已经习惯了Peat的冷淡，也不在意他的那句“抱歉”倒底是因为什么。不过没多久，Peat就匆匆的下了楼，然后在Fort诧异的目光下将手里的盒子塞进了他的手中。

  “礼物。”Peat说，目光看着被自己塞进Fort手里的盒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Fort一愣，似乎Peat的行为有些出乎意料，他的手下意识的接住了那个盒子，低头看去。

  “送你的。”Peat重复，这也许是它最好的归宿了。

  方形的盒子样貌古朴，说是有些老旧也不为过，Fort抬头迎上Peat的目光，后知后觉的惊讶和喜悦涌上心头，他扬起嘴角：“真的是给我的吗？”他问道。

  Peat点了点头。

  Fort几乎是没有任何停顿的打开了盒子，因为他太好奇了，他人生中真正的第一份礼物，会是什么。

  是一条金属质感的项链，通体散发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沉稳感，底部有一个方形的吊坠，上面嵌着一个圆环，圆环上兀自余了一段银链出来，整个形状怪异奇特，却又和谐无比。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

  Peat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人便撞进了他的怀里，他向来敏捷的神经一下子失去的作用，话噎在了嘴边。他僵在原地，甚至忘了低头确认，现在抱着他的腰，将头埋在自己胸前的人，究竟是谁。

  身高与自己相近的少年埋在自己胸前的感觉有些怪异，更何况拥抱对Peat而言是生疏而陌生的动作，他僵硬着身子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正确来说，是完全愣在了原地。腰间手臂的力道，胸口温暖的体温，还有扫在下颌发痒的发丝，无一不是在撩拨着他脆弱的心弦，他能听见少年的心跳，能感受到少年的呼吸，甚至能闻到少年身上带着薄汗的味道……

  在Kren的第二批食物端出来之前，Fort就松开了手，他红着脸看向Peat，说：“谢谢你。”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心的。

  Peat回味着这个短暂的拥抱，口中的食物便更加无味了。他看着因自己的礼物而更加雀跃的少年，扬起唇角，只觉得心底一片宁静，似乎眼前这张闹腾的笑脸，填满了他心里的某一处空白。他的心，也因着这个人而柔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