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三）

  Fort并没有按照Peat所希望的那样待在房间里安静休息，而是没有经受住外面海浪的诱惑走了出去，然后他发现四周除了自己身处的这座房子以外，几乎杳无人烟。一条从主路上分出的岔路似乎是专程为了来到这里而修建，这所房子就是路的尽头。Fort知道，再往里走几步，就是窗景中看见的那处悬崖了。他好奇的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很想看看崖边的大海。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海，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好看。近乎垂直的崖壁矗立在海面，上面覆盖着一层薄土，Fort试探着探出头看去，骇人的高度几乎让他有些眩晕，他忙收回视角，向后退了一步。

  他按住有些加快的心跳向后又退了几步，这才向周围看去，除了这面悬崖，不远处还有一处狭小的海湾，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沙滩，刚才面对悬崖的好奇和恐惧好像瞬间消失了。

  Fort光着脚踩在沙滩上，被阳光照了半晌的细沙泛着暖意，脚下绵软的触感令他着迷，Fort从不知道，原来沙滩踩起来是这样的感觉，就像别人口中说的一样舒服。

  Fort还在享受着阳光下的沙滩美景，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见了正在靠近的Peat。那张脸在阳光下更加精致。他的表情淡淡的，一双琉璃般的浅瞳盯着自己，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先生，您找我？”Fort率先开口，话还没说，笑容已经挂到了脸上。

  Peat的呼吸忽的一滞，炫目的阳光下，少年人的气息令他的脑子空白了一下，准备好的话噎在嘴边，没有顺利的说出口。不过这一切稍纵即逝，就像这些情绪从没有出现过一样。Peat清了清嗓子，找回了些理智，冷淡的说道：“为什么不在房间里休息。”Peat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Fort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他觉得Peat在指责自己既然没有休息为什么没到镇上找些事做，好尽快离开：“我，我只是从没见过海，想……想出来看看……”

  话还没说完，Peat就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的脚步很快，快到让Fort有了他在逃离的错觉。

  而事实是，Peat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来找他，只是下意识的被吸引，被引诱。他不自觉的想要靠近，想要触碰，然后鬼使神差的下了楼，但真的面对他的时候，他又想逃了。

  “Peat先生，等等我……”解释的话停在口中，Fort忙追了上去。

  Peat没有理会Fort的话，只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惊呼声，随后，他敏锐的闻到了血腥味传来。

  “Fort！”Peat的脸上一贯冷静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快步走向Fort，发现那少年瘫坐在沙滩上，左脚底被沙滩上碎裂的贝壳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

  腥甜的味道不断冲击着Peat的理智，阴暗的期盼快速变成了凌虐占有的欲望。少年皱眉含泪的目光压进他的心里，撩拨着他本就紧绷的理智。排山倒海般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脑中，他勉强着开口：“你没事吧？”一双眼睛死死的盯在他已经鲜血淋漓的脚上。

  “没事。”

  眼前突然变幻情绪的男人似乎带着看不见的威压，Fort下意识的收回仍在疼痛中的脚，潜意识令他有种想要逃脱的冲动。他想要向后退，但还没有动作，整个人就已经被Peat打横抱了起来。

  “我可以自己……走。”

  Fort的声音越来越低，Peat的手偏凉，紧紧的扣在他的腰间和膝弯，看起来单弱的人有着超乎他外观的力量，容不得他半点反抗，他没有继续说话，因为男人的脸色告诉他，再继续下去可能会有什么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发生。

  Peat的脑子却在Fort的话里慢慢清明起来，只是他不敢低头，近在咫尺的温热触感令他有些恐惧，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更是令他想要逃离。

短短的路程，Peat的耳边却有两种声音在争斗，一个是自己卑劣的占有欲，另一种是维持了多年的冷静和理智。

  ——你看啊，那个孩子现在就在你怀你，你低头，他就是你的了，这是补偿，不是吗？

  ——让他走吧，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很诱人，不是吗？

  ——历史会重演，万一一切重蹈覆辙……

  ——这么多年了，不是很好吗？

  ——很好吗？那这些天的失踪案呢？

  ——……

  Fort沉默着任由Peat将自己抱回了房间里，只有紧绷着的身体暴露了他的情绪，而就在他以为Peat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将自己放回了床上就打算离开了。

  “我叫Kren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疏离冷漠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侧头看向自己伤口的那一刻，Fort觉得自己看见了他眼中不太明显的一丝狠戾。

  Peat回到房间关紧房门，压抑着自己想要回到那小孩身边的心，鼻尖处萦绕着血腥气，手上还残留着温热的血迹，Peat不自觉的想要将血靠近唇畔，眼前都是鲜血艳丽的红。

  他从不曾如此失控……

  

  

  

  

  伤口比想象中的要深很多，半块碎裂的贝壳几乎整个的嵌进了血肉里，Kren抬头看了一眼咬着牙皱着眉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Fort，叹了口气，“我送您去医院吧。”

  “不要。”Fort的话几乎是立刻说的，他不想去医院，他有种感觉，自己被送到医院去，可能就没办法再回到这里了。而且……“没事，麻烦您帮我包扎一下就好。”而且他习惯了，离开孤儿院以后的日子，怎么会不受伤呢，至少现在身边有人，还有一个干净的地方不是吗？

  “那您忍一下。”Kren也不勉强，他有些喜欢这个孩子。而且说起送他离开，他分明在那双眼睛里看见的慌张。

  

  

  

  

  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入了夜之后总是格外的安静，所以想要发现不远处的动静并不是什么难事。

  “出来吧。”Peat的声音带着寒意，收起了自己凌乱的情绪，苍白的脸色在月光下有一种冷艳的精致。

  话音落了半晌，才有个人影慢慢出现，那人穿着随意，额前的头发被海风中夹杂的水汽打湿，想来已经在外面呆了很久，一双带着笑意的眼中是红色的瞳仁，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无暇的苍白，站在海风中的样子有种摇摇欲坠的孱弱感。

  “你的听力大不如前了。”那人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Peat问道，他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来找你回去。”Aon直白的说：“你离开族群太久，总归不是好事。”

  Peat没有回答，就听见Aon继续说：“而且，你是不是违反了戒律？被人类知道了身份？”

  “Kren不会说出去的。”Peat回答，“更何况，我已经离开族群很久了。”

  “但规则不是这样的。”Aon说，声音提高了几分，也有了一些严肃的戾气。

  “所以你是奉命来处置我的吗？”Peat转过身，看向面前的人，声音变得冷冽，“但我是第三代血族，你莫不是忘了，你们无权处置我。还是说……你们想要故技重施？”

  话音刚落，Peat只觉得身边一阵劲风掠过，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只苍白消瘦的手就已经掐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把蛮力不容辩驳的将人拉了过去。Peat只觉得呼吸猛的一滞，随即痛感袭来。而更加致命的是，他既没有察觉，也没能躲开。

  Peat没有下意识的反抗，只是束手而立任凭对方威胁着自己，眼中也没有丝毫的恐惧，似乎这一切都如他所料。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后续的动作并没有出现，那只手上的力道反而慢慢减弱，随后松开了手。

  “果然……”Aon转过头不去看他，“你知道的，人类的食物会削减你的能力。我本以为镇上的那些人是你杀的，我以为你至少还会留着保护自己的本事。”他侧目看着Peat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被自己弄乱的衣服，继续说：“第三代血族吗？族群里向来是能者居之，在这个以力量为王的族群中，你已经不配身居高位了，又有谁会认定你的身份？”

  

  Peat闻言抬眼看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所以这就是他们做出的解释？你要处理掉我吗？”他说，但语气平淡如常。

  Aon顿了顿，低头，嘴角扯出一丝不太像笑的笑：“你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他看着Peat，叹了口气：“我还以为那镇上的人是你带走的，还以为你房间里那个年轻人是你留给自己的，没想到……我原本是想劝你回去，但既然这样，那便也罢了。”

  他转过身，在离开之前脚步却停了下来，他说道：”镇上有‘审判者’出现，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你而来，你还是小心些吧。“

  peat听着他的警告，脑中却划过另一个问题，他看着那个背影，突然问道：“当年的事，你参与了吗？”他很久没有想过那些事了，可是如今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故人，他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当初的事，我不知情。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陪你一起进去。”说完，没等Peat回答，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Peat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沉默着没有动，这是他想听到的答案，至少，这证明了自己当初并不是孤身一人。

  叹息声响起，裹挟着peat凌乱的思绪，然后他才开始细细分辨刚才的警告。

  ”审判者……“

  Peat低声念着这个称呼，勉强压下了心中涌起的回忆，只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无孔不入的不安袭来，一瞬间便笼罩了他的整个心绪。

  

  

  

  

  强压住内心的复杂情绪，Peat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恰好Kren送了一杯咖啡上来，“先生，您还好吗？”Kren察觉到眼前人不安的情绪，问道。

  “民宿的案子怎么样了？”Paet回避着Kren的问题，他不想暴露什么，无关信任与否，只是不想。

  Kren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看Peat，他斟酌着词句，慢慢的开口：“这次似乎不是失踪，警察在海边找到了民宿主人的尸体，是……被吸干了血。”

  “你觉得吸血鬼做的？”Peat依旧冷静。

  “我不清楚。只是半年来已经失踪了六个，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算做第七个。我担心……”Kren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Peat看向Kren，他担心什么？担心自己被怀疑？还是担心连累他？

  “传闻中，他们是很厉害的，如果真的存在，何必这么小心翼翼呢？”

  

  一句“他们”将Peat和案件脱离了关系，其实Kren想说，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觉得Peat是一个吸血鬼，或者说，他觉得即使Peat真的是，也并没有什么危险。

  “或许，是人类更可怕呢？”Peat看向窗外的黑暗，语气平静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