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殊途


(二)


  Peat坐在黑暗的房间里,脑中是刚才那个少年的身影,“Fort……”他薄唇轻启,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唇齿满是眷恋的味道。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他确认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是翻涌而来的回忆,历历在目的,是那些他很久不愿再想起的往事。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月光中夹杂着的血色越发浓了,窗外不远处的悬崖外满是海浪的声音,今晚的大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无休止的拍打着崖壁,阴郁的海风透过窗户扑面而至,像是要提醒什么一般。


  “先生……”敲门的声音拉回了Peat的思绪,他应了声,叫进了门外的人。


  “安顿了好吗?”Peat随口问道,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沉寂了多年的心出现了一些慌乱。


  “是的先生。那位先生已经休息了。”Kren如实回答。


  “那就好。”Peat敷衍着。


  “先生,我是想说,听说不远处海边的那家民宿,有人失踪了。”Kren说。


  “嗯,我知道,刚刚路过的时候看见警察在那里,我就已经猜到了。是和之前的失踪案一样吗?”


  “是的。”


  Peat看着外面的月色,冷淡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我知道了。”


  

  

  

  房间里的灯也都暗了下去,各怀心思的三个人都已入眠,但夜色不公,噩梦只侵扰了一个人的梦境。


  火把,利刃,叫喊,谩骂……


  还有城墙前的身影……不对,那已经不是身影……


  “不要……”黑暗中的人从床铺中惊坐而起,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思维还尚未脱离梦境,他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朝阳初升,给海天交接的地方也染上了一抹红色,阳光破入人间,黑暗中的不堪便只能隐入阴影,等待着新夜的降临。


  清晨,Fort在床上醒来,一夜好眠,却觉得有些头痛,他起身拉开窗帘,这才发现窗外居然就是海,只是比海更近的,是一处悬崖,而不是沙滩。


  Fort打开窗,感受了一下湿咸的海风,他喜欢这个地方。


  他看了一眼昨晚Kren带给他的睡袍,想要出门却又有些犹豫,昨夜洗好的衣服只是刚刚控干了水,还带着十足的湿意无法上身,他不知如何是好。


  Fort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探出了头,他并不确认这所房子里是否还有其他人,这样出去会不会有些唐突,只是看了半晌,整个楼层却是安安静静地,连脚步声都没有。


  呆在房间里?可是看着和昨晚没什么区别的衣服,Fort觉得,这并不是个好办法。深吸了口气,Fort悄悄的溜出了房间,满心祈祷着不要遇见陌生的人。


  Fort缓步下楼,指尖在楼梯的扶手滑过,白日里的宅子似乎和昨晚有些不同,自然光下,所有的东西都没有那么沉默了,看着入眼处的随处可见的烛台,墙壁上壁炉,还有精致的家居装潢,每一样都很赏心悦目,只是充满了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气息。


  “先生,您醒了?”


  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Fort的思绪,他未曾防备有人从身后靠近,猛的回过身。


  “啊……对,对……”Fort安抚着乱跳着的心,慌乱的回答,又想到自己身上松垮的睡袍,一瞬间便红了脸,“这个……我……”他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听见Kren了然的说:“是我疏忽了,您稍等,我将衣服送到您房间里去,只是……”Kren顿了顿,继续说:“只是那是家里原本的旧衣,不知道您介不介意?”


  Fort忙摇头,“不介意,不介意,谢谢……”怎么会介意呢?这已经是帮了他很大的忙了。


  等到Fort换好衣服再次下楼的时候,餐桌旁已经多了一个人的身影,Peat安静的端着一杯咖啡,手中是一份报纸,正目不转睛的看着。


  Fort盯着Peat的脸看了好久,只觉得这个人似乎比昨晚昏暗光线下看起来更加好看了,素手执卷的样子温文尔雅,眼镜后是如画的眉眼,苍白的肤色令他看起来有些书生般的单薄,柔软的头发垂在额前,几乎有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Fort只觉得有些移不开眼,半晌才在Kren的提醒声中红着脸落了坐。


  闻声,Peat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抬眸,随后收回了眼。


  “先吃饭吧。”Peat淡淡的开口。


  桌上是两份面包培根的简单早餐,并无异样,Fort拿起刀叉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的吃光了盘中的食物,只是目光总是不自觉的看向一旁的男人,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吃过早餐,Peat开口,一如Fort的猜测,昨晚就说过,一夜的慷慨收留已经结束了。


  Fort餐桌下的手握了又握,犹豫了很久,才抬眼看了看Peat,说:“我能在这里再住几天吗?”


  “不行。”Peat几乎没有考虑,斩钉截铁的回答。随后看了看低头不语的Fort,心下莫名的一软,“为什么?”他问道。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Fort闷闷的回答,然后像是怕对方拒绝,慌忙补充道:“等我到镇上找到些事做,我就离开,可以吗?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


  Peat盯着他,“怎么会无处可去?你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Fort的表情似乎在提到家人的那一刻变得有些失落,那样子让人看起来有些于心不忍,还没等Peat开口,就继续说道:“我在孤儿院长大。”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Peat知道,镇上是没有孤儿院的。


  “按照规定,孤儿院不会继续收留已经成年的人。”但他们并没有教会Fort该怎么在外面生活。


  所以,他才会流浪至此吗?


  Peat看着Fort的脸,无端觉得眼前正上演着幼犬认定主人的戏码,对方的眼中有种被谁带回来就跟定了谁的直白和固执。他承认自己的决绝在慢慢崩塌。紧紧抿着唇表现出的冷漠也只是维持了一会儿就慢慢溃败。他松了口,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好。”随后似乎又觉得这个单纯的应答没法体现出自己的冷漠,便加了句:“十天,十天后,不论你找没找到事做,都不能再留在这里。”


  “谢谢先生。”Fort说。脸上的笑容让Peat觉得熟悉到有些刺目,又忍不住将目光流连在上面久久不能移开。


  就这么几天,不会有太多的牵扯,也不会出什么事的,Peat安慰着自己。


  Peat简单的吃完了盘中的早餐,就匆匆的离开了座位,只是鬼使神差的朝着Fort的位置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那孩子摆弄着手里的刀叉,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似乎带上了些愁苦。


  Fort说谎了,他并没有在孤儿院住到成年,而是在十二岁那年逃了出来,自然也就没能掌握外出谋生的技能。七年的时间,他颠沛流离的勉强养活着自己,这一身的狼狈,就是饿急了在镇上的面包店偷了一个面包的结果。他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小镇里去,这让他有更多的目的和理由留在这座房子里。


  “你身上有伤,今天就先休息吧。”身后传来Peat清冷的声音,只是没等Fort有所回应,他已经快步上楼去了。


  Fort原本没有察觉身后驻足的人,等听到嘱咐回头的时候又看见了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只觉得心头莫名的有些慌乱,是他不愿意和自己有所交流,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我……惹Peat先生不高兴了吗?”他朝着前来收拾餐具的Kren,闷闷的问道。


  “您不必在意,先生就是这样的人,并不是因为您。”Kren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健,出口安慰。

  

  Fort接过他手里的餐具,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我帮您收拾吧,还有您叫我Fort就好。”


  只是话是这么说的,Fort的心里却松了口气,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好,随后后知后觉的想着,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害怕有所失误?


  ——我只是不想失去现在这个容身之所,需要呆在这里罢了。


  Fort对自己说。


  

  

  

  

  回到房间里的Peat伸手拉开了暗色的窗帘,外面不怎么明媚的眼光迫不及待的涌了进来,他觉得有些烦躁,却仍旧站在了阳光下没有躲避。


  这里可算是这座小镇的尽头,景色虽好但人迹罕至,很适合他这样的人居住,而不远处那个小镇,就是他避世而居最好的屏障。

  

  如今的世界总是在飞速的改变,稍有不慎就会被打上与时代脱节的标签,对他这样的人很不友好。但这个小镇是个特别一些的存在,时间在这里似乎流逝的慢一些,这里的人喜欢如同过往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礼拜,弥撒,虔诚无比。教堂,商铺,一应俱全,大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样子。


  若是在上空放眼望去,满目皆会是随意坐落的房屋,但细细数来也不过五六十户,每一户都显得质朴且温馨,石阶铺成的小路杂乱的穿过其中,就像是联通在房屋间的血脉,而那些行走其中的居民,就是里面流淌的血液。


  小镇中只有一条主路,贯穿着镇子的南北,对于这里而言,外界的一切都如同局外者般对这里冷眼旁观,从不插手,包括时间。


  安静,平稳,自给自足。这就是这个镇子全部的特色。


  而镇子里的人都知道,海边住着一个怪人,样貌俊美却离群索居,甚少出现在镇子里,而他们唯一常见到的,就是定时到镇上采买的Kren,那个看起来年纪不轻却又精神矫健的人。不过日子久了,也就在习惯的驱使下无人在意了。


  Peat的目光落在小心翼翼的探索着外面的身影上,一瞬间就移不开了。距离的屏障让屋外的人没有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给了屋内的人肆意窥探的勇气。


  Peat看着屋外的小孩好奇的靠近悬崖又谨慎的退了回来,看着他被不远处小小的沙滩吸引快步走了过去,像极了脑子里的另一个人。


  ——“我们下次搬家的时候,可以找一个靠近海边的地方吗?”


  Peat的脑中突然就回忆起这个许久没有记起的声音,外面那个身影似乎给了他极大的慰藉。然后,贪得无厌的占有欲悄悄在心里蔓延生长,自私爬上高处,他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个声音在重复着:“有这样一双眼睛陪在你身边,不好吗?”


  这是他卑劣的心在蛊惑,是他源自骨子里的难以消解的阴暗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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